這天晚上，我很累，卻無法入睡。

於是，我在一個晚上寄出了四十三封求職信。

記者製作助理撰稿員客戶服務員管理見習生銷售員文員秘書業務推廣員公關行政助理電腦操作員推廣大使接待員其實都沒有關係，反正只是漫漫長夜無事可做於是找 些事來做而已。

我要澄清我並沒有因阿皓而亂成一團，大家都是這樣投信的，我很理智也很正常，雖然我不否認腦海無法完全撇開他。

身軀疲憊極了，卻不願去睡。

窗外天色漸明，我竟然把複製貼上寄郵件的動作重複了一個晚上，機械式的連串動作被鳥啼聲打斷。上午七時許，或者我真的能兌現昨晚所說的──去上早課。

也不記得多久沒上早課了，久得連教授的容貌也記不起，但其實也不曾用心記過。

早晨的校園格外清幽寂靜，當我到達課室的時候，裡面只有幾個被稱為「優等生」的學生，他們對我投以「你竟然來上早課？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的驚訝目光，而絕大部分的同學則仍在夢鄉裡，原來會上早課的人真的寥寥可數。完全體現了大學生活的精神──自由主義。

教授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起英語來，雖然大家都懂中文但隔著一種外語來溝通似乎顯得更專上；其實很多時間我們應該可以開心見誠地相處，但不知怎的卻偏偏要拿包袱來裝備。

或者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適應這個世俗，正如阿皓戴著的那副墨鏡。

到底真正的阿皓是一個怎樣的人？原來我和他的關係也止於隔著墨鏡相對而視，或者跟他的客人其實沒甚麼兩樣……吧？

我告訴自己其實用不著這麼介懷，是的，以我換情人的深厚經驗，這種事情跟本不可能造成任何創傷。只要去剪個頭髮就可以了，長髮大概跟本不適合我。

是的，就是這樣！那串鎖匙又在我眼前晃動，半透明的幻象，在催眠著我。

愛一個人，原來可以好累。終於我在課室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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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又開始過著「正常」的準畢業生生活：趕報告趕論文，飽覽群網再集各家之大成；寄履歷赴招聘會，抱著人去我又去的心態；穿畢業袍不停拍照，與那些其實並不 熟的同學宿友……

我似乎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一直沒有聯絡阿皓，而自從那晚以後，阿皓也沒有再聯絡過我，我們似乎很有默契的互不打擾對方。

我甚至忙得連去剪個頭髮的時間也沒有，但卻不自覺流連於Facebook偷望著阿皓的最新狀況，雖然其實我知道他極少上網也不會更新。

阿皓facebook內的朋友數目少得可憐，大部分都是多年前遺留下來的記錄，當中「來往」得最頻繁的是一個名為Ceci的女生。

在好奇心驅使下我嘗試「ADD」那個名為Ceci的女生，而她居然也「Confirm」了我成為朋友，明明我們之間互不相識。

Ceci是個長髮富氣質的女生，在Profile中得知她正於美國唸工商管理，與阿皓同年，曾經是阿皓的中學同學，大專時曾就讀我現正身處的大學……這些資料令我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一定的了解，我甚至找到了她的網上日記！

阿皓阿皓阿皓阿皓……我努力在日記上搜尋阿皓的蹤影，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端倪，只見日記上盡說著一些她在美國的日常瑣事。

「お元気ですか？(1)」我邊看著小杏傳來的MSN，邊繼續在Ceci的日記按下一頁。

「都係咁…」我在MSN鍵下三個字，發送。

「我畢業後會繼續留在日本呀 ^__^」

「Good」

「你都要過得好呀～頑張ってね(2)！」

「THX…大家咁話……」不知由何時開始，跟小杏的對話開始變得生疏和客套，大家距離對方的世界越來越遠了。或者人與人的關係，本來就如兩條相交直線，相遇之後，總是越走越遠。

我估計Ceci和阿皓也是這樣吧。下一頁下一頁下一頁下一頁……我開始找到了眉目，關於阿皓關於Ceci關於剪髮關於愛情……在Ceci五年前的日記上，我找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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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04年3月3日
好煩，為甚麼升學會令人這樣煩惱呢？

2004年3月10日
跟皓去電影院看「大城小事」，但他居然睡著了。

2004年3月27日
阿爸說要送我到美國唸書，但我不要走！唉，又跟他鬧翻了。2004年4月1日
處處都悼念哥哥逝世一周年……原來這樣就一年了。

2004年4月3日
去了剪髮，髮型師真是帥氣！由小到大都這樣認為著。呵，如果自己的男朋友是個髮型師就好了。

2004年4月17日
18歲了，跟皓過了一個只屬於二人的生日會，皓送了支畫筆給我，還說以後的生日都要跟我一起過。謝謝你！

2004年4月18日
我用皓送我的畫筆畫了一幅畫，但被爸爸撕破了。

2004年4月19日
我離家出走了，現暫住在皓的姨姨家裡，莉喬姨好漂亮好懂打扮喔，不過她夜晚通常不在這裡。皓也住這裡，他也離家出走，不過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2004年4月20日
一張開眼便看見你的感覺，好幸福。

2004年4月21日
我是詩詩，我現在在打日記啊！
我是皓，我現在在看詩詩打日記啊！
哈哈，我們很無聊呢，哈哈哈……

2004年4月28日
前幾天被抓回家了，被教訓了一頓，好慘呀。

2004年5月7日
好多功課，整晚沒睡，好睏。

2004年5月15日
今天皓生日，他說想要和我過，我們去了利喬姨開的酒吧裡，喝著喝著便睡著了，皓還說我弄得他的肩僵化了，僵化之後可以送我當枕頭用。

2004年5月21日
本來約了皓一起溫習，但他突然說他不要考大學了，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2004年5月27日
皓又離家出走了，但我要溫習沒空陪他。不過他說如果爸再逼我去美國的話，就跟他一起私奔。

2004年6月5日
看了The Day After Tomorrow。如果明天地球毀滅，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2004年6月6日
皓說他真的不考大學了，他居然跟我說那間出名的H-Air聘用他當髮型助理，他一定是瘋了！他說是因為我格外喜歡髮型師這種人物才去應徵的……我覺得好亂哦，直覺告訴我他跟家人的關係惡化也是這個原因。唉！這樣值得嗎？

2004年6月7日
皓說看了我的日記，他說他是真心喜歡那工作的，還約好我要成為他的第一個客人。這樣算不算欲蓋彌彰？

2004年6月10日
考試閉關兩個月

2004年7月17日
跟皓慶祝我考上大學了，美術系也算是我喜歡的科目吧！雖然家裡大大的反對，不過想起皓也跟我在經歷相似的事，就甚麼也不怕了！

2004年8月20日
抽到宿舍了，是晨曦樓的818，這個號碼十分不錯哩！

2004年9月6日
新的大學生活開始了，今天皓上來參觀，煮了兩餸一湯一起吃。他說當髮型助理比想像中辛苦，還要跟客人打好關係，不過為著我，會努力朝著髮型師的目標前進，聽後很感動喔！我也要好好努力！

2004年9月15日
阿皓跟家裡鬧翻了，說要自己搬出去住。不過他越來越像樣了，今天還拿起我的紙筆，替我設計了個新髮型，說甚麼及肩卷髮比較適合我，我們還約好了，當他正式當上髮型師後，我要成為他的第一位客人，太幸福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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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哭了。

望著鏡子裡那個及肩卷髮的自己，我看到的不是自己。

憶起那場突如其來的淚雨，一直來回在眼眶打轉卻始終哭不出來的，缺堤了。

原來阿皓想要的第一位客人，不是我；原來阿皓所設計的髮型，不是我的；原來阿皓說著愛我時所看到的人，也不是我。

一切只是假象！一切都是謊言！

說甚麼髮型設計如空氣一樣重要、對這一行充滿熱誠，說得冠冕堂皇，到頭來，都是假的！

忽然間覺得那個曾經如此用心呵護我的阿皓，也是假的。

記得莉喬說過：「這孩子常掛著一副墨鏡，就是怕別人看穿他的虛偽。」

對我，他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偽？

對我好，只是他的「待客之道」嗎？

忽然間，我覺得這個人好陌生，好陌生。

有必要為著一個陌生人而痛嗎？痛得比以往結束任何一段漫不經心的感情還要痛。

哭得累了，已經沒有需要繼續看下去。關於Ceci和阿皓那個愛情故事的起承轉合，我猜其實與這個城市大部分的愛情都一樣──愛得興起，事事義無反顧；但只要一方厭了，便各自分飛。

然後，我們繼續不斷重覆著相同的動作，愛、痛、愛、痛、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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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註]
(1) お元気ですか：日語，意為「你好嗎」
(2) 頑張ってね：日本，意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