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飛（十五）
8/14/2004
在李清蘭下葬那天，眾人齊集，卻又各懷心事。
李植瞧著女兒棺木將長埋地下，心中耿耿，想不到自己髮鬢倘未斑白，已先送黑頭人。
李植又想起自己雖對女兒嚴苛，女兒卻任性好玩，活潑精靈，令自己總是擔心她的將來，如今，將來沒有了，倘若早知道她的生命如此短暫，他就讓她在有生之年好好玩過足夠。
或者，這一切都是李植自己所作的孽，當他查出了歐陽將的生辰八字後，他便知道歐陽將的確是為紫依來找自己取回公道的，偏偏在陰差陽錯之間，自己的兒子卻殺了自己的女兒！
李植站在女兒的墓前，不知道李清蘭若泉下有知，會不會怪爹爹？
自己的女兒死了，自己的兒子又將被處死，面對這雙重打擊，李植苦無計策，雖然紫依在夢中苦苦哀求，但他怎能徇私放走他們的家傲？他又怎能對清蘭不公道？
其身不正，如何治國安民？
當李植正陷於前所未有的矛盾，李夫人亦不好受，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女人，但在這幾天所掉下的眼淚，卻比過去四十多年所掉的還要多。
喪女之痛已令她憔悴心碎，但她卻不露悲色於人前，她仍做好內賢助這個角色。
然而，當她從李植眼中瞧見紫依的影子，從別人口中得知歐陽將便是紫依的兒子，她便開始憂心重重，但她卻又不清楚自己在擔心甚麼。
李夫人默默向李清蘭哭訴：「清蘭，那個把你毀掉的人，竟然是你爹爹的故人之子，你爹爹現在一定很苦惱，他一定不願把那個兇手殺死，但以他那大公無私的性格，卻又不得不如此……」
李夫人對李植的心思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徹，畢竟她才是與李植共枕廿年的人吧。可惜李植對李夫人，只是無心插柳。
「清蘭，你會原諒那個歐陽將嗎？娘親實在不願你爹如此痛苦……倘若娘把他放走，你會原諒娘嗎？」
李清蘭不語，事實上，她已不可能再說話。
但若她真的有靈，她一定正在瞧著站在最遠處的嚴劍龍，因為她的少女情懷、情竇初開，是由他而起的，她並不會忘記他，更不會忘記他稱呼她那句「清蘭」。
即使嚴劍龍這時向她所說的話只是：「李小姐……清蘭，希望你在泉下過得快活，莫要再記著這裡的傷心事了……清蘭，請你保佑琳兒快點醒來。」
這一段日子，嚴劍龍都日夜守在昏迷不醒的謝琳身旁，他每次瞧見謝琳這副模樣，都恨透自己，甚至想把那柄刺進謝琳體內的劍、把那隻狠狠把劍刺下的手臂都毀掉！
現在他只希望謝琳快點醒來，然後他便會離開這裡，照顧謝琳一輩子。
在墓邊待了一會，嚴劍龍便先返回李府。
李府在寂靜中顯得蒼涼，雖然景物陳設與從前沒有兩樣，但不知怎的，此時此境卻予人一種蕭瑟悲涼的感覺。
或許悲涼的，並不是李府，而是人的心境。
直至嚴劍龍返回謝琳的客房，悲涼的心境才一掃而空。
因為，謝琳已經醒了！
歐陽佩聽見人聲，便問道：「這裡是甚麼地方？」
嚴劍龍心中興奮：「琳兒，你終於醒了！」
歐陽佩認得嚴劍龍的聲音，那段日子他經常來到她洗衣物的地方，告訴她關於那個叫謝琳的女子的故事。
歐陽佩努力回想，終於記得那夜在找歐陽將時捱了一劍，她緊張地問：「相公呢？相公呢？」
嚴劍龍心中一酸，在她的心目中，仍然只有歐陽將一人！他忽然發覺，他的謝琳已死，而眼前這個，只是謝琳的軀殼而已。
只聽歐陽佩又不斷苦苦哀求，希望嚴劍龍能帶她返回歐陽將身邊。
嚴劍龍淡淡道：「歐陽將已被判死刑，秋後處決。」
「怎麼？」歐陽佩大吃一驚，忙問原委，嚴劍龍把所知的都告訴她。
「你可否帶我去瞧瞧他？」歐陽佩聲音哀怨，不住叩首。
嚴劍龍心中忐忑，他怎能拒絕他的心上人？
即使是赴湯蹈火，他亦在所不辭。
歐陽佩聽嚴劍龍沉吟不語，以為他不肯幫自己，便把心一橫，把頭狠狠的往牆上撞去：「既然相公活不成，我留在世上又有何意思？倒不如隨相公而去吧！」
嚴劍龍大吃一驚，迅速把歐陽佩拉住，心中苦不堪言：「罷了！罷了！我嚴劍龍這晚便去救歐陽將出來，你們雙宿雙棲去了……」
※ ※ ※
是夜，昏暗無月。
嚴劍龍一身黑衣，夜闖牢獄。
牢獄內的獄卒，當然不是嚴劍龍的對手，嚴劍龍要救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獄中的歐陽將，神色依然高傲。
嚴劍龍要把他放走，他心中大惑不解。
「令夫人醒了，她正在無煙谷等你，你快去接她離去，從此找個地方隱居，莫要被人抓到。」嚴劍龍這一番話，雖說得平淡無奇，但又有誰知道，他用盡多少力氣才能把話擠出來？
歐陽將心中激動，以他的性格，本是寧死不屈的，但歐陽佩這個女子，足以令高傲的他心甘情願地亡命天涯。
歐陽將向嚴劍龍抱一抱拳，便飛身而走。
所謂大恩不言謝，嚴劍龍知道他是心存感激的，他亦知道，他會好好對待他的歐陽佩，也是自己的謝琳。
嚴劍龍瞧著歐陽將一閃便消失於黑夜中，他知道他這輩子，再也不會瞧見歐陽將，以及謝琳，心中又是空虛，又是失落。
嚴劍龍踏起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出牢獄，卻與另一個人碰個正著。
這裡竟然還有人？嚴劍龍凝神一望，眼前此人竟是李夫人！
原來李夫人左思右想，認為只有放走歐陽將，才能除去李植心中的鬱結，雖然明知是犯法，但也決定冒險一試。
誰知李夫人來到此處，竟發現門外無一獄卒看守，又瞧見歐陽將逃走出來，心中大感疑惑。
當然，她並沒有阻止歐陽將逃去，她本是要來救他的，更何況，即使她要阻止，也阻止不來。
然後，她便打算走進牢內瞧瞧，正在這時，與嚴劍龍碰個正著。
她心中一驚，難道這個忠厚的少俠，竟會來劫獄？
只見嚴劍龍的驚訝，並不亞於她：「夫人，你……」
李夫人心中害怕有官兵趕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她已知道嚴劍龍做過了甚麼，又不必向他解釋太多，於是便忙叫他逃去。
嚴劍龍神色泰然，拱手道：「在下正要往府上謝罪。」
李夫人實在料不到他竟然會如此，搖頭道：「我甚麼也瞧不見，少俠你還是趕快離開這裡，遲則有變。」
嚴劍龍沉吟不語，良久，他才恭敬地向李夫人道：「那在下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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