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兩滴、三滴…...冷雨變成原子彈。

　　一枚、兩枚、三枚…...從天而降，將他轟炸！

　　雷蒙德驚醒，黑夜，無聲，是夢。他望望雙手，再望望雙腳，確認四肢仍然健在。

　　他深呼吸一下，走到洗手間打算洗個臉，但當他扭開水喉，水聲，卻令他顫抖。

　　他戰戰競競把水喉關起，望向鏡子，鏡子矇矇矓矓地浮現一個年約十五的少年，眼袋黑了，眼睛凹陷了，鬚根長了，臉頰瘦削了。

　　雷蒙德嘶啞地問鏡子中那少年：「十年，難道不足以忘記一道傷痕？」

　　「她要移民了，她為甚麼不跟你說？為甚麼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

　　無語。

　　「你為甚麼不告訴她你會心碎？當她問你如果她消失了的那個時候。」

　　無語。

　　「為甚麼沒有人能夠再聯絡她？為甚麼她不再聯絡你？」

　　無語。

　　「為甚麼你不回答我？！為甚麼你總是不肯開口？！」

　　無語。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雷蒙德看見鏡子中的少年眼眶紅了。

　　雷蒙德遞了條毛巾給少年，毛巾在滴水，少年無力扭乾。

　　莫妮卡掛著MP3隨身聽、拿著傘子站在唱片店前，她回想起前幾天的事，不禁暗自竊喜。

　　前幾天，在那幢唐樓前，她到底說了甚麼話？她只記得當時自己把MP3隨身聽的音量調至最大，她聽不到外間任何聲音，然後自己竟然有勇氣向那個售貨員表白！其實她自己也很懷疑是否真的向他說了那番話，抑或那番話只是哽在咽喉發不出聲響，而他跟本聽不到？她實在不清楚，因為她當時根本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

　　但如果她當時能清楚聽到自己在說甚麼，可能便沒有這樣的勇氣了。

　　那天竟然突然下起雨來，令她非常狼狽，但萬萬想不到送傘過來的他竟比自己還要狼狽。

　　憶起他倉皇找她的樣子，令她沾沾自喜，她很高興，真的。

　　可恨當時她掛著耳機聽著歌，根本聽不到他的口中在說甚麼，只隱約聽到他在喊她的名字。

　　但當她把音量調小一點，面對著他時，他卻甚麼也沒有說，只遞了把傘子給她，便轉身走了。

　　今天天晴，莫妮卡卻攜著傘子，打算放學後過來唱片店還給他。

　　她等這刻己經很久了，但此刻她卻呆站在唱片店前，不敢進去。

　　她在思索，如果一踏進唱片店，她應該跟他說些甚麼？

　　她往店裡看，瞧不著他的身影，他大概在更裡面的位置吧。

　　現在把傘子歸還給他，會不會有點奇怪？會不會很唐突？

　　莫妮卡心裡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也不知呆站了多久，MP3也沒電了，然後，唱片店都打烊了。

　　莫妮卡問了唱片店的職員，才知道原來他今天請了病假。

　　是病了嗎？難道是淋雨淋病了？

　　或者她應該去把傘還給他，順便去探探病。

　　深夜，莫妮卡走到那幢舊式唐樓前，然後發覺自己很蠢。

　　她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戶！

　　她抬頭向上望，六層高的唐樓，凌晨一點，仍有不少人開著燈在工作、在活動，已關燈人家的只有寥寥數戶。

　　他到底在開了燈那些窗裡，還是在關了燈那些窗裡？

　　夜深人靜，莫妮卡開始感到惶恐，偏偏這個時候MP3隨身聽的電池用完了，世界靜得她感到渾身不自在，靜得她心裡發毛。

　　莫妮卡在唐樓前徘徊，她實在忍受不了！她需要歌曲，需要歌曲在耳邊響起，越吵耳越好。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多好！

　　但若他出現，她便要直接面對著他，她應該跟他說些甚麼？沒有了MP3隨身聽，她忽然有點害怕直接面對他。

　　她一直用MP3隨身聽來建立起自己的世界，現在，她的世界似乎被外界吞併，她覺得自己像一隻沒有了外殼的烏龜。

　　她望望那幢唐樓，然後選擇放棄。

　　乘搭的士回家時，的士司機問她為甚麼一個小女孩半夜三更還在街上流連，她掛起耳機假裝聽著MP3隨身聽的歌曲來逃避司機那些煩人的問題。

　　司機無奈，只好把收音機調得更大聲，電台正播放著一首舊歌：「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裡徘徊／不要輕易嘗試放縱的滋味／你可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莫妮卡凝望著手執的雨傘，暗想：「是不是在某個地方，也有這樣一個人正為她心碎？」

　　小病是福，痊癒了，生活自然會重新返回軌道。

　　雷蒙德繼續回到唱片店工作，一位同事將一把傘交給他，說是在他病假期間，有位小女孩交托要還給他的。

　　自此以後，雷蒙德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叫莫妮卡的小女孩。或者在數年後，她己經把他完全忘掉，畢竟他只是她生命中一個路人。

　　至於那個叫莫妮卡的可人兒，永遠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情意結。

　　「來又如風／離又如風／或世事通通不過是場夢／人在途中／人在時空／相識也許不過擦過夢中／來又如風／離又如風／或我亦不應再這般心痛／但我不過／是人非夢／總有些真笑／亦有真痛。」這天，雷蒙德一邊聽著唱片店播放的這首舊歌，一邊盤點著貨物，然後，他發現一張外國發行的鋼琴專輯《Shine Away》，於是忍不住拿起來細細欣賞。

　　專輯封套的設計很溫暖，是陽光照耀著擺放在草原上的鋼琴，鋼琴上一隻蝴蝶靜靜地歇息著。

　　他立即買了，回家後第一時間便把它放進唱機，以最舒服的姿勢躺臥在沙發上，一種久遺的感覺回來了。

　　矇矇矓矓間，那隻在專輯封套歇息的蝴蝶開始拍動雙翼，然後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

　　其實雷蒙德應該一早就知道，那隻蝴蝶並不會只繞著他轉。只有讓她自由自在地飛舞，才會令她笑得更熣燦。

　　她果然是屬於陽光的。

　　聽著她的琴聲，他再沒有失落，沒有悔恨，也沒有傷痛，有的，只是一點點懷念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