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隨身聽(第二章:講情)
1/28/2006
第二章:講情
莫妮卡,聰慧而富氣質的可人兒。
這不是英漢字典賦與莫妮卡的涵意,而是雷蒙德對莫妮卡立下的獨特定義,也是一個情意結。
這個情意結在雷蒙德心中結紮了足足廿年,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忘了,但忘了並不等於不曾存在。忘了的記憶,可以被一些相關的事情提醒,也可以被一個相同的名字喚起。
「叮、叮、叮……」小指頭用力敲在雪白的琴鍵上,琴裡傳來清脆的聲音,如莫妮卡的笑聲:「嘻嘻,今天老師教會我彈一首歌,我彈給你聽好不好?」
小雷蒙德瞧著莫妮卡的小手在琴鍵上踏著輕快的舞步,每個音符,都敲進他心坎裡去。
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彈琴,那一年,他五歲,她四歲,她結著兩條小辮子,剛剛搬進他的鄰舍。
自此以後,每天他放學回家打開電視看超人的時候,都會聽到一牆之隔的小莫妮卡彈著叮叮咚咚的聲音,他把耳朵貼到牆邊傾聽,眼裡朦朦朧朧地出現了一雙小手在跳舞,時而輕快如春天歸巢的燕子,時而溫柔微婉如出閣的少女,時而屏靜如待發的烟花,竟比超人大戰怪獸還要好看。
有時候,兩小無猜會玩在一塊兒,在他的家或她的家裡,他從她身上學到一些音樂的知識,例如怎樣去欣賞一些樂曲、如何分辨音樂的類型等等,有時他又會坐在她身旁,凝望著那十隻在琴鍵上起舞的小指,飛著,飛著,在不知不覺間,小指慢慢變得又尖又長,一隻破蛹而出的蝴蝶,優雅地繞著他飛舞。
瞳孔跟著蝴蝶不停轉動,他實在很想很想用手抓住這隻蝴蝶,感受一下牠的質感和溫度,用雙掌把牠包藏著好好呵護,卻又怕這樣一抓會令牠受傷,令牠倉惶而逃。
他一直都不敢對她做些甚麼,甚至不敢跟她說些甚麼。
唸中二那年,雷蒙德曾被同學追問他與那個跟他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的女生的關係,又問他應如何向心上人表白、用甚麼花言巧語讓莫妮卡跟他形影不離等等,他頓時語塞,驚覺自己竟然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又或者只是自己不敢去想而已。
有時候,雷蒙德覺得能與莫妮卡一直這樣待下去已經很好;有時候,他認為有些東西是不用說出口的,有些東西是可以意會的,例如他和她之間的關係。
一天晚上,雷蒙德如常坐在莫妮卡身邊聽琴,莫妮卡彈奏的是當時掀起熱潮並催人淚下的日劇《星之貨幣》的主題曲,後來此日劇在港播出時劇名被改為《等你說愛我》。
一曲既終,屋內沉寂無聲。忽然,莫妮卡喃喃問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會怎樣?」
雷蒙德凝望著莫妮卡雙手,瞬間心中閃過無數疑問和答案:「你消失了我可以怎樣?我跟著你消失好了……不!我會找你回來的!但為甚麼你會突然消失?女孩子嘛,就是會經常會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完全教人摸不著頭腦……你怎會消失?不可能吧!我可是要永遠坐在這裡聽你彈琴的!」
良久,雷蒙德才徐徐說道:「如果你消失了,我去唱片店買一張鋼琴專輯代替你的琴聲好了;上學和放學的時候,隨便約個人一起走也很好哦!」
「是嗎?」莫妮卡掀動嘴角微笑,然後,她的十指又開始在琴鍵上跳舞。
雷蒙德認得那是一個電話廣告的歌曲,他隨著她的琴聲,低唱道:「我帶著情意/一絲絲悽愴/許多說話都仍然未講......」唱著唱著,他竟然看見莫妮卡在偷偷掉眼淚。
雷蒙德知她不願被自己看見她掉眼淚,他也只好裝作沒看到,然後,他把嘴湊近她的耳邊,繼續輕唱。那一刻,雷蒙德清楚嗅到她髮絲間殘留著的洗髮精的香氣,他有個衝動想要把唇更貼近她的臉頰,甚至吸走她眼眶裡的淚水。
可是,他甚麼也沒有做,也沒有問她到底發生甚麼事。他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他覺得,她若要告訴他便自然會告訴他,她不願告訴他的話,多問亦無益。
莫妮卡彈罷一曲,便用手揉揉眼睛,掩飾她抹眼淚的動作,然後轉個頭望著雷蒙德,二人在五公分的距離內,四目交投。
莫妮卡微微一笑:「好了,快下雨了,你是時候回家了。」
她就是一個如此堅強的女孩子,雷蒙德知道她是不願在他面前落淚,不願被他見到她柔弱的一面。因為在他面前,她是屬於晴天的,不是屬於雨季的,過去亦然,現在亦然,將來亦然。
於是他只好乖乖回家,回家把耳朵貼到牆邊,他聽不出隔壁現在是晴是雨,不過無可置疑的是,天氣無論多晴朗都總會有下雨的一天,雨天過後總會重見陽光,只有晴天沒有雨天的天氣絕不是好天氣。
淅瀝淅瀝的聲音傳到耳裡,雷蒙德甩一甩頭,陰暗中瞥見一個混亂的廳間,唱機前雜亂無章地擺放著數十張唱片和一支破舊的木結他,茶几上放著四個被捏得變形的啤酒罐,以及一個剛從便利店買回來但似乎己經放涼了的便當。
是的!這是他租來的狹小的房子,隔壁再沒有鋼琴聲,穿校服的日子己經是一個久遠的年代。
屋內只有雨聲,由窗外傳來的雨聲。
雷蒙德走到窗前,正打算伸手關窗之際,看見樓下有個穿著白色校裙的小女孩憂心忡忡地躲在對面士多的簷下避雨,這個小女孩無疑是剛剛跟他表白的莫妮卡。
許多年以前,他想要知道隔壁是否下雨,想得幾乎想把牆壁拆掉;許多年以後,他在無意間知道外面正在下雨,卻伸手去把窗關上。
關窗後,雷蒙德打開收音機,坐到沙發上,打開那盒放涼了的便當,食不下嚥。
「過去每日同路往/不懂珍惜那些境況/這晚我獨來獨往/卻是太後悔浪費共對時光/你這剎那在何方/我有說話未曾講/如何能連繫上/與你再相伴在旁……」收音機傳來一位女新人翻唱的舊歌,翻起了雷蒙德的傷疤。
舊歌新唱可以重新派上台,舊傷再憶起也可以比過去更痛。
面對著莫妮卡,他有太多的不敢,不敢說,不敢做,但當她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後,他又後悔有太多的未曾說,未曾做。
一切己經太遲,情深說話未曾講,卻又連繫不上,難道最後只好把說話都帶進棺材?
雷蒙德搖搖頭,為甚麼今天老是想著這些舊事?
或者是這首似乎跟他度「心」訂造的歌令他想起莫妮卡吧,還是因為……雷蒙德不太敢再往下想,但卻無法排除那個相同的名字。
能再遇上一個莫妮卡,大概也是一種緣份吧!雖然此莫妮卡不同彼莫妮卡,雖然此莫妮卡永遠不可能是他心中唯一的那個莫妮卡。
雨下得更大,他似乎應該拿把傘給樓下那個小女孩。
只是純粹送上一把傘而已。沒有甚麼不可做不敢做的。
雷蒙德帶著傘子跑到樓下,但對面士多的簷下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雷蒙德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他左顧右盼,卻哪裡能看到莫妮卡的身影?
他冒雨跑到對面,也沒有撐傘,眼睛只是不停在四周搜索,口裡唸著莫妮卡的名字。
雨水矇矓了眼前景物,他搜索得越來越急,然後歇斯底里地喊著曾在內心喊了四千個晚上的說話:「莫妮卡!莫妮卡!你到底在哪裡?你快出來見見我吧!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微弱卻清晰的歌聲:「Shall we talk/Shall we talk/就當重新手拖手去上學堂。」
雷蒙德轉身一看,只見一個掛著MP3隨身聽的小女孩站在身後,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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