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飛(十一)
6/28/2004
女人是矛盾的,尤其在面對感情的抉擇的時候。
此刻,李清蘭陷入一生中最大的矛盾。
她知道自己本應將今天發生的事都告知嚴劍龍,但她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甚麼。
或者,是害怕嚴劍龍不再理會她;或者,是害怕嚴劍龍會離開這裡;或者,甚麼也不是。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
但是,她真是喜歡了他嗎?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不過,既然明知他已鍾情於另一個人,她為甚麼還要喜歡他?
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李清蘭握著玉佩,走出房間,是夜天上無雲,滿月繁星高懸,她喃喃吟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李清蘭信步走到小池塘畔,只見池中也有一輪明月,而倚在池邊的,正是令她神不守舍的嚴劍龍。
嚴劍龍緊緊握著玉佩,就像當天握著謝琳玉手一樣,唉!睹物思人,離愁更煞人。
正暗自神傷,嚴劍龍忽聽腳步聲漸近,轉身一望,原來是李清蘭。
李清蘭知道嚴劍龍絕不會再把自己錯認為他的未婚妻,她突然發覺自己在他心目中其實只是路人一個。
當她瞧見他緊握玉佩、黯然神傷的時候,她就知道倘若自己強要攀上瓊樓玉宇,必定會高處不勝寒。
但可以跟他在一起,冷死又何妨?
「李小姐,還沒有睡嗎?」嚴劍龍踏上前,月光照在李清蘭手上的碧玉,特別明亮,深深映進嚴劍龍的眼中。
嚴劍龍大驚,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這塊……」
李清蘭一驚,她實在太大意了,她竟然失魂落魄至忘記把玉佩收起,她現在,該如何是好?
嚴劍龍從李清蘭無力的手中奪過玉佩,他並沒有注意到她手中的冰冷,他仔細瞧著玉佩,又把兩塊玉塊合起來,他既驚訝又興奮,他像個孩子般手舞足蹈:「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李清蘭瞧著得意忘形的嚴劍龍,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她木然站著,全身冰冷。
「李小姐,你在哪裡找到的?琳兒在哪裡?」
李清蘭用最大的力氣擠出幾句說話,每個字都在刺痛她的心:「玉佩對的就好了,這是無煙谷裡一個可憐的姑娘的,你…你明天就去跟她相認吧!」
是她?嚴劍龍心中一凜,難怪自己總是對她念念不忘,原來並非只因她可憐這麼簡單!他應該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
但是,她為甚麼會弄成這樣?是誰對她這麼殘忍?她為甚麼嫁了給歐陽將?難道她竟然忘記了他倆的誓言?
※ ※ ※
接下來幾天,嚴劍龍都是一大清早便跑到無煙谷,夜深才離開。
嚴劍龍好不容易才知道謝琳失了憶,大概是當年發生了甚麼意外吧。但這意外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無論謝琳變成怎麼樣,嚴劍龍對她的愛是不變的,因為她就是他的妻子!嚴劍龍這樣對自己說。
他每天都跑到無煙谷溪邊,每天都在歐陽佩身邊細說他們的往事,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記得他的。
只是,歐陽佩對嚴劍龍,只有陌生,沒有似曾相識。她越聽他的聲音,腦中越是空白,越是混亂,越是抗拒:「嚴公子,我並非你口中所說的謝琳,恐怕你認錯了。」
「不!你一定是琳兒!你一定是的!」
「嚴公子,我……」
「你有這塊玉佩,你一定是的!我是劍龍,你會記得我的!你是記得我的!」面對這個女子,嚴劍龍已陷入一片瘋狂,他無法冷靜,他不能自已。
不能自已的,還有李清蘭,她心神不定,茶飯不思,瞧見嚴劍龍這個模樣,又加幾分心酸:「嚴少俠,你不要如此作賤自己吧!你沒有了她,你……你還有我。」
唉!世間太多痴男怨女,如此苦果,又是誰種下的呢?
※ ※ ※
一夜,李植突然召叫嚴劍龍到內廳,似有重要的事商量。
嚴劍龍急忙趕過去,只見李植泰然坐著,於是拱手道:「不知大人找在下有何要事呢?」
此時,李夫人拉著李清蘭的臂,跨過門檻走進來:「害甚麼羞,男人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經地義的事。」
李清蘭低著頭苦著臉,羞怯怯的,似乎不太願意,只是被李夫人強拉過來,無可奈何。
嚴劍龍愕然,只聽李植說道:「這次要說的,正是你們二人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嚴劍龍和李清蘭同時驚叫起來,嚴劍龍依然茫然不解,心亂如麻,李清蘭卻在暗暗叫苦。
李植見二人反應如此,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但李夫人卻認為他們驚喜萬分,她打從心底笑出來:「這段時間你倆經常走在一起,而且大家也不小了,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既然兩情相悅,那就……」
李夫人話未說完,李清蘭便苦嚷著道:「娘,女兒才不嫁他,女兒根本不喜歡他!」
嚴劍龍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他根本沒有喜歡過她,又何來兩情相悅?更莫論成親!他所喜歡的、他所要娶的,只有謝琳!
李夫人苦心婆心地對李清蘭說:「知女莫若母,清蘭,你騙不了我的。」
李植也瞧得出李清蘭是喜歡嚴劍龍的,只是不知為何,竟然會說出那些晦氣說話,於是便向嚴劍龍道:「嚴少俠,雖然本官這個女兒是比較胡鬧貪玩,但她的本質其實並不差,不官也希望少俠能當我們李家的快婿,助我管教一下小女。」
面對李植的盛情厚意,嚴劍龍該如何拒絕呢?他苦苦思索,決定把話直說出來。
這樣做,或許會把別人傷害,但若不在今天把事情作個了斷,日後豈不是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世間有太多的悲劇,都是由優柔寡斷和於心不忍造成的。
嚴劍龍深吸了一口氣,道:「請恕在下不能接受這番美意!在下對令千金無心,令千金對在下無意,何必勉強?更重要的是,在下已與人有婚約,決不能食言!」
「這……」李夫人本以為他倆必會連聲答應,完全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至此。
李清蘭搖搖欲墜,雖然她知道嚴劍龍絕不會喜歡自己,但此刻聽見他親口道出,而且還如此決絕不留情份,當即心如刀割,面如死灰,聲嘶力竭。
李清蘭瞧了瞧嚴劍龍,見他面容憔悴,面對著不認得他的歐陽佩,他已經夠苦了,她又如何忍心讓他陷入更大的麻煩?她無力地道:「爹,娘,請你們數回成命吧!」
雖然李植經歷過情之至樂和至苦,但情之為物,他似乎還是了解得太少,他無法了解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尊重他們的意思:「唉!算吧……就當作本官甚麼也沒說過,罷了,罷了!」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甚麼好說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李夫人然失望,但也只好依李植的意思了。
李清蘭和嚴劍龍沉默地走出內廳,不發一語。
嚴劍龍無意識地走回客房,李清蘭目送嚴劍龍消失於長廊,然後,拖著沉重的身軀,返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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