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飛（八）
2/13/2004
這夜，霧濃，月朦朧，星更朦朧。
嚴劍龍握著半塊王佩，他依稀記得謝琳的天真瀾漫，以及瀑布旁的情話綿綿。
想不到，那次的小別，竟成為訣別！
嚴劍龍在拜歐陽沖為師後，因要潛心修練，回不得村子，直至一年後，才有個機會回去一趟。
豈料，當時暴雨成災，河水氾濫，幾條村子的村民都避無可避，被洪水沖走、溺死。
嚴劍龍心如刀割，心灰意懶，從此勤於練武，不再去想這個悲劇，不再去想謝琳。
只是，不思量，自難忘！世上有很多事並非你想它怎樣就會怎樣，包括你自己的思想感情。
雖然嚴劍龍盡量不用想謝琳，但謝琳卻會自己出現，在腦裡，在心裡，在夢裡，在夜裡。
在這個朦朦朧朧的深夜，在萬籟俱寂之間，嚴劍龍隱約聽到外面有舞劍的聲音，像那天在瀑布旁的一樣。
「都這麼晚了，還有人在舞劍？」嚴劍龍心中一奇，便隨著聲音來源處走去。
小池塘畔，樹影輕搖，悄愴幽邃，嚴劍龍瞧見一少女正獨自舞劍，宛若游龍，婀娜多姿，竟是令他朝思暮想的謝琳！
嚴劍龍心頭一震，只見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正瞧向自己，即時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把眼前這個美人兒緊緊抱擁：「琳兒，琳兒……我想你想得好苦……」
懷內的美人兒身子一震，顫聲道：「你……你……請自重。」
嚴劍龍的心像被重擊一下，他迷迷惘惘，慢慢地放開美人兒，定睛一瞧，卻只見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少女別過臉來，哪裡有謝琳的芳蹤？
嚴劍龍又咀喪又不好意思，他竟然錯認眼前這女子為謝琳，唉！嚴劍龍呀嚴劍龍，你這是怎麼了？
少女忽然用劍抵住嚴劍龍的咽喉，叱道：「你是誰？竟然夜闖李府，而且還……還……」
嚴劍龍忙解釋道：「對不起，對不起，在下並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在下只是誤以為姑娘是在下那未婚妻，才會……」
「哦？」少女知道他並無惡意，便收劍回鞘，語氣也平和多了：「就是剛才你唸著的那個琳兒吧！但你到底是誰？」
「在下嚴劍龍。」
「噫！原來你就是那個救回爹爹的少俠？」少女的語氣忽又多加幾分親近。
「你是李大人的千金？」嚴劍龍太驚訝了，他簡直不能想像李大人怎會有個深夜在池邊舞劍的女兒。
「嗯，我叫李清蘭。」這李家小姐竟如此直接把閨名相告，果真有點俠女風範，只聽她又問道：「你很想念你的未婚妻吧！我明天就幫你把她接過來。」
「她己經死了，再也接不回來了。」嚴劍龍淒然道。
李清蘭也不知應該說甚麼話才好，只好無奈一笑。
嚴劍龍把悲傷藏起，問道：「李小姐，那麼晚你還在舞劍？」
「爹爹不許我舞刀弄槍的，總是說女孩子不應這樣，那我只好這樣偷偷練了。」李清蘭嫣然一笑，剛才那尷尬的事似乎己經一掃而空，她又興奮地問道：「我剛才舞得好不好？今天在街上瞧見有人在街頭賣武，我便偷了回來學了！」
嚴劍龍實在沒有見過、甚至沒有聽過這樣的「大家閨秀」，只好勉強地道：「煞是好看。」事實上，她也真是舞得好看極了，只是，這只能算是表演，並沒有太大用處，更不能殺敵護己。
李清蘭笑得更燦爛，彷彿跟眼前此人已經熟絡得很：「嚴少俠，你教我舞劍，好不好？」
嚴劍龍大吃一驚，瞪大雙眼瞧著李清蘭。
李清蘭見他這個神情，也不等他說話，便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每個都是這樣，都反對女兒家習武……」
她話未說完，嚴劍龍便衝口而出：「我從來也不反對女兒家習武，我的未婚妻，也是習武的……」
李清蘭大喜：「你這樣說，也就是肯教我了！」她幾乎高興得蹦蹦大跳。
嚴劍龍搖頭苦笑，但瞧見她如斯高興，又不忍拒絕，於是也不置否。
※ ※ ※
烈日當空，「無煙谷」渺無人煙，倘若並非李清蘭把嚴劍龍約到這裡來，嚴劍龍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踏足此地。
其實無煙谷也不失為一處美境，草地綿綿，溪水清澈，幽僻寂靜，附近還有一個密林，如此怡人的環境，竟被人傳為有妖怪出沒，陰森恐佈，沒有人敢踏足，是以此處被稱作「無煙谷」。
嚴劍龍到達之時，還不見李清蘭人影，於是在四周打了一圈，竟發現溪邊有「人」，該不會真的是妖怪吧！
只見那人坐在一張有輪子的椅上洗濯衣物，耳朵極靈，不需轉身便已知道有人站在身後：「是誰？」
聲音柔柔的，顯然是個女子！為甚麼這個有妖怪的地方竟然會出現一個弱質女子？
嚴劍龍雖好奇，但也不失禮數：「在下嚴劍龍。」
那女子仍沒有轉身，仍繼續洗衣物，口中說道：「嚴公子，有何貴幹？」她說話的語氣竟像是別人硬闖進她的家裡一樣。
嚴劍龍關心地問道：「姑娘，此處渺無人煙，為何你會獨個兒在這裡，很危險的。」
那女子仍繼續洗衣，淡淡道：「我是住在這裡的。」
嚴劍龍大吃一驚：「甚麼？住……住在這裡？」
那女子也不理會他，嚴劍龍走到她身邊，只見這女子滿臉傷痕纍纍，有大條小條的，也有大塊小塊的，面目全非，醜陋非常，嚴劍龍差點失聲大喊：妖怪！
再仔細一瞧，又見那女子雙目無神，竟是個瞎子！
嚴劍龍不忍再瞧，也不敢再瞧，他實在無法想像世間竟有如此貌寢的女子。
那女子突然道：「我該是時候走了。」於是把載衣物的籃子放在大腿上，雙手轉動著椅邊的輪子，往森林內消失了。
嚴劍龍不禁瞧定了眼，那女子竟然還是個跛子！
「唉！」嚴劍龍搖搖頭，便往與李清蘭約定的地方走去。
※ ※ ※
李清蘭揮舞著劍，像隻蝶兒翩翩起舞，劍氣劃過，驚擾落花紛飛。
昨晚夜深霧濃，嚴劍龍雖與李清蘭正面交談，卻未能瞧清楚她的芳容，如今見她清麗可人，雖然帶著幾分稚氣，但也不失為一個美人胚子。
他又想起剛才那個女子，唉！上天既然能創造出像李清蘭如此漂亮的臉孔，又何必去造那令人不忍睹的醜陋的臉孔呢？這豈不是大大的不公平？
李清蘭瞧見嚴劍龍來了，便還劍入鞘，走了過去，見他雙目炯炯、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不知怎的，又想起昨夜被他擁抱所感受到的男子氣息，她從未試過如此接近一個男子，試問她怎能不心跳、不臉紅？
嚴劍龍卻哪裡知道女兒家的心事？他謙謙地向她打了個招呼：「你來了很久嗎？讓小姐久等了。」
「還好。」李清蘭不敢直視他，更想不到該說甚麼，於是隨口問道：「你舞一套劍法給我瞧，好不好？」
「好。」嚴劍龍拔劍出鞘，隨意揮動，在這少女面前，竟不自覺地使出當年跟謝琳一起練習的劍招。
李清蘭被颼颼劍風所吸引，瞧得入神，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逼人的劍氣，立即把兒女私情都拋諸腦後了。
嚴劍龍一個箭步，一劍往前直刺，劍勢如虹，連李清蘭也感受到這是極厲害的一招。
但不知為何，嚴劍龍卻突然收起劍勢，這招刺了一半，卻無論如何也再刺不下去！
此時，一塊玉佩自嚴劍龍腰間跌下來。
嚴劍龍記憶猶新，數年前，正是這一招，把這塊玉佩斷成兩份！
如今，斷玉依舊在，人卻隔陰陽。
「嚴少俠，你怎麼了？」李清蘭見嚴劍龍不太對勁，便連忙走過去，拾起玉佩：「咦？怎麼這玉佩沒了一半？」
嚴劍龍淒然道：「另外一半，在琳兒身邊。」
李清蘭見嚴劍龍神色黯然，心中一酸，她搖搖頭，便把玉佩交給嚴劍龍。
嚴劍龍接過玉佩，也不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
只見李清蘭走到遠處，拔劍出鞘，把剛才嚴劍龍所演示的劍法照樣舞起來。
她天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觀察力極強，竟把劍招舞得絲毫不差！
嚴劍龍愕然，雖然形似而神不似，但李清蘭跟本未曾正式學過武藝，卻能只瞧一次便將全套招式記住，實在世間罕見。
李清蘭氣喘喘，兩頰微紅，卻自鳴得意，以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引以為傲。
夕陽映在李清蘭泛紅的雙頰，更顯出她的嬌美，嚴劍龍給她一個加許的微笑，便道：「李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李清蘭稚氣地道：「那麼快？我還沒有玩過夠哩！」
「太陽也下山了，只怕夜裡會有妖怪。」
李清蘭駁斥道：「堂堂男子漢竟然也怕妖怪？」
嚴劍龍不語，只見李清蘭忽然如夢初醒，驚叫道：「糟了！原來這麼晚了！不快些趕回去，只怕又要給爹爹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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