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阿司，生活在一個城市裡。

在這個城市裡，每個人每一天都重覆著同樣的生活，做著同樣的工作。每個人都說很討厭自己的工作，但仍然日復日做著討厭的工作，做得甚至連自己也有點討厭自己。

我的工作，是在上班的時間內不停拾起客人丟在桌上的錢幣，低著頭，躬著身，一塊、一塊、一塊、一塊、一塊……永無止境。我計算過，如果以每分鐘三十塊的速度去拾，那麼每天上班八小時的話，便拾起了一萬四千四百塊。

不要問我每天一塊一塊地拾起一萬四千四百塊有何意義，反正每個人都是這樣過活。不是嗎？

低頭拾完那一萬四千四百塊以後，我低著頭走出工作的地方，搭上巴士，坐下，低著頭打開我的手機，打開社交網站FB，想看看Sky今天上傳了怎樣的天空照片。

Sky是我的女朋友，還是應該說是我之前的女朋友呢？我也不知道。在幾個月之前，Sky忽然向每日如是這般低著頭過活的我問道，想不想看看外面的天空。我回答說天空還不是來來去去都是那個樣子，沒有甚麼好看。後來她一聲不響，便不辭而別，我再沒有見過她，只能透過FB得知她仍然活著。

Sky每日也會上傳幾張天空的照片，有時是萬里無雲，有時是烏雲密佈，有時是一片藍天與白雲，有時卻沾上了紅霞。由於照片沒有拍到其他建築物，我也不知道Sky在何方；聽人說，她好像飛到外國去了。

她在FB裡從來都只上傳天空的照片，並沒有交代她在哪裡和做些甚麼。我也沒有找她，不知怎的就是沒有找她的衝動。我依然每日按著既定的軌道，每日自顧自的低頭生活著；上班，然後下班，低頭望著FB中她的動態。就這樣，過了幾個月。

但是，幾個月之後的今天，Sky竟然沒有上傳天空的照片！為甚麼呢？這實在……太不像她了！她決定了的事一定會做到底的，莫非，是她發生了甚麼事嗎？

是我太多心吧。大概是今天太累，或者是網絡連線有些問題之類的，明天應該又會恢復更新吧。這一刻，我以這樣的理由來安撫自己，卻不知道，從這刻起我的生活開始偏離了軌道。



(二)

我叫阿司，此刻的我，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樣，正不停的拾起客人丟在桌上的錢幣，低著頭，躬著身，一塊、一塊、一塊、一塊、一塊……永無止境。

但此刻的我，卻又有點不太一樣，我有些心在不焉，拾錢幣的速度遠低於每分鐘三十塊的速率。

大概是因為Sky已有五天沒有在FB上載新的天空照片了，我完全無法得知她的狀態，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所以令我忐忑不安。

我．想．看．天．空！

是的，原本覺得天空沒甚麼特別的我，忽然地，毫無預警地，很想看天空。我想像抬頭望向天空的我，會看到怎麼樣的景色。是一片藍，還是一片白？

但我甚麼也看不到，我還得繼續低頭躬身，繼續拾起那一塊、一塊……但我拾得有點慢，客人和主管都開始黑面。

終於下班了，我踏出公司，我可以看天空了！連自己也忘了多久沒看過天空，看過那片真正在頂頭的天空。

正當我想抬頭望向天空之際，我卻竟然發現：我．抬．不．起．頭．來！

我怎麼會抬不起頭？即使我使盡了全身力量，猛地用力使在頸上，我還是抬不起頭來，而且還有點痛，就像有股力在頸部頑強的抵抗著，我的力相較下顯得十分微弱，最後我無力了，還是不能看見了天空。

為甚麼到我很想看的時候，卻無法看到？

翌日，我去了看醫生。醫生問我是甚麼時間開始抬不起頭。我說我不知道，因為很久沒抬頭了。醫生初步也找不到原因，說可能太久沒抬頭令肌肉和關節有點不適應，又建議我要多練習抬頭的動作，否則到時功能退化可難搞了。

於是，我開始每日抽一點時間練習抬頭的動作，我很想看天空，但我還非得如昔日低頭去幹活。



(三)

我叫阿司，此刻的我，正不停的拾起客人丟在桌上的錢幣，低著頭，躬著身，一塊、一塊、一塊、一塊、一塊……永無止境。

但此刻的我，似乎又有點不一樣，因為越來越心不在焉，因為還未有Sky的任何消息，因為客人和主管每日都黑面，因為我開始懷疑這樣的生活是否有意義。

一塊、一塊、一塊、一塊……我腰間的手機震了，是誰傳來了短訊？我停止拾錢幣，拿出手機，朋友說看見Sky在這個城市的湖邊拍著天空的照片。

我按捺不住要馬上出去找Sky的情緒，怕只消一秒她便再消失得無影無踪。於是我向主管說想出外一會兒，主管漆黑的面形開始扭曲，嘴上開始在罵已容忍我很久，還說如果現在出去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吧！誰希罕！我抬起頭，是的，長久以來，第一次在這個地方抬起頭來！

我竟然能抬起頭，自己也有點意外，我知道這是為低頭生活宣告終結的一刻。我正眼望著主管，把手上的錢幣狠狠的擲在他身上，也把長久以來低頭過活的自己擲在地上，然後，匆匆的離開了工作的場所，向著湖邊衝跑過去。

今日的天空，格外蔚藍，可能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蔚藍的天空。

天空，我．能．看．你．了！

湖與天，水天一色。我遠遠看見Sky在湖邊，正拿著相機，拍著天空。

Sky，我．終．於．看．到．你．了！

然後，她也看到我，拿起相機對著我和背景的藍天，咔嚓。

笑了。

我在藍天與湖畔間大喊：你不是在外面看天空嗎？怎麼回來了？

Sky在藍天與湖畔間大喊：因為我覺得跟你一起看的天空最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