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飛(十)
6/21/2004
一天,清蘭又把嚴劍龍約到無煙谷去。
提起無煙谷,嚴劍龍便想起那個醜貌瞎眼跛足的女子,但如果說貌寢,倒不如說她可憐好一點。
於是,他提早到達無煙谷,並往森林處走去,他記得她說過這裡是她的家,在好奇心驅使下,他決定要去找一找,即使她真的是個妖怪。
森林深處,依然渺無人煙。在嚴劍龍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下去之時,忽見前面上空炊煙裊裊,難道這裡真的有「人」居住?
嚴劍龍放輕腳步,迅速上前,只見前面果真有間小木屋,他躍上屋頂,從裂隙間偷看屋內的情況。
這一連串動作都是輕盈快速的,若非功力深厚之人,絕不能做到,更莫說給屋內的人發現了。
但屋內的人,偏偏又是極為厲害的高手,而且跟嚴劍龍不相伯仲。
屋內之人,正是天驕歐陽將!
歐陽將一身粗布麻衣,膚色黑黝,肌肉結實,身旁有數籃柴枝樹枝,還有殘舊的斧頭,倘若不是他一身傲氣,委實便是山鄉間的樵夫。
歐陽將把一塊小碎石用手指一彈,石塊直飛向屋頂嚴劍龍所站之處,看來他不但發現了嚴劍龍,而且還有警告他。
但是,為甚麼歐陽將不直接把嚴劍龍叫下來?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捧著一大碗熱湯走出來,竟是那個可憐的女子!
只聽那女子溫柔地道:「相公,可以喝湯了。」
相公?那個女子竟然是傲氣逼人的歐陽將的妻子?嚴劍龍大吃一驚,茫然失色,這實在比瞧見妖怪更令人驚慌。
歐陽將瞧著妻子,他的眼裡充滿關心和愛護:「佩,我不是說過叫我進去喝就可以了嗎?你這樣捧來捧去,也太費功夫了。」
「放心吧,我捧得好穩,它不會溢出來的。」
歐陽將連忙走到歐陽佩身邊,把碗接過來,咕嚕咕嚕便把湯喝掉,只聽歐陽佩格格笑道:「別急著喝,小心燙。」
「佩,這碗湯真美味。」歐陽將滿臉幸福,看來此女子的確對他非常重要。
歐陽佩笑道:「我再添一碗給你。」
歐陽將瞧著推動輛椅往廚房的歐陽佩,心中溫暖非常,這個女子,是他的世界裡唯一的溫暖。
自從十歲父母雙亡、一無所有,歐陽將便長期生活在仇恨中,一向自視甚高的他,比以前的自己更孤獨,更冷漠,更無情。
他一直都覺得感情是他的天敵,情能融化一切冰冷,像他這樣的人,一定要無情,一定要冷漠。
世間許多人不能成就大事,正是因為情之所累!
他一直都如此相信,所以他一直都只有高傲,沒有感情。
直至那天,他孤身一人,走過人跡罕至的峭壁旁,瞧見一少女滿身鮮血、奄奄一息地吊在樹枝上,似乎是從上面的懸崖掉下來的。
歐陽將不忍將她置於荒野之地,受風吹雨打,鳥獸啄食,於是便把她帶著,想不到經過一年多的調養,她竟然真的能夠甦醒!
她失去了一雙眼,被毀了容顏,半身不遂,但她能活下去,已經是一個奇跡。
她醒了!歐陽將再沒有理由把她帶著,他本應繼續孤獨、無情和冷漠地生活下去。
但是,她失憶了!她對自己的過去毫無印象,她根本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這樣一個無依無靠、人見人怕的女子,又有甚麼地方可以容納她呢?
歐陽將大仇未報,他絕不容許自己有情,於是,他立下決心離開她。
他騙她去買東西,要她在客棧裡等,然後自己逃離這裡,繼續他孤獨的一生。
可是,他逃離了她,卻逃離不了自己的心。
一個人在數百個日子裡不眠不休地照顧另一個人,這種表現,已非感情這麼簡單,這樣的感情,已昇華為一種稱作「愛」的情操了。
愛一且在心裡生根,無論怎麼逃,也逃不掉。
當他幾天後再回到客棧,瞧見她天真地問道:「買了甚麼回來?買這麼久。」他就心軟了,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也絕不能離開她,正如她也絕不能沒有了他。
從此,她成為他的世界裡唯一的溫暖,她就像他手裡的這碗湯,熱騰騰,非常溫暖,而且令人回味無窮。
「相公,我到溪邊清洗衣物了。」
「嗯,小心點。」
歐陽佩慢慢離開了這間簡陋的木屋,歐陽將亦收起了他的溫柔,他絕不會在別人面前浪費他的溫柔。
嚴劍龍瞧見那女子對歐陽將這樣好,不知怎的,竟有一種心酸、嫉妒的感覺。
只聽歐陽將冷冷的道:「閣下鬼鬼崇崇,不怕愧對『俠』之一字麼?」
嚴劍龍翻身落到歐陽將面前,正視著他,並不懾於他凌厲的眼神。
歐陽將想不到那個鬼鬼祟崇的人,竟然如此正氣凜然的站在他面前,而且還是當天阻礙他報仇的人。
歐陽將眼中又開始充滿怨恨,所謂來者不善,他亦無需對此人說太多話,他只需要按著劍,準備出招。
「歐陽少俠,在下並不是來找你打架的。」嚴劍龍態度誠懇。
歐陽將無動於衷,只聽嚴劍龍又說道:「李大人一生光明磊落,請你不要誤害忠良!」
「哼!用不著你管!」
「此等不平之事,人人皆可拔刀相助,更何況在下受人之托?」
「哼!又是那個老頭子多事!」
「師父只是一片苦心,不希望你失足成恨而已。」嚴劍龍苦口婆心:「你為甚麼非殺他不可?是不是當中有甚麼誤會?」
「誤會?」歐陽將狠狠地望了嚴劍龍一眼,他並不願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哼!」
嚴劍龍心中一凜,他從未見過如此傲氣、如此倔強的人,這人看似充滿怨恨,卻更似以怨恨和冷傲來掩飾他內心的悲哀和傷痛。
嚴劍龍見他冥頑不靈,也不再相勸,拋下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凡事三思,你好自為知吧!」便轉身離開。
歐陽將瞧著嚴劍龍的背影慢慢消失,心中對自己所做的事毫不懷疑:「是李植把我害得家破人亡,一無所有!我一定要手刃此人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 ※ ※
話分兩頭,李清蘭到達無煙谷之時,瞧不見嚴劍龍,便獨自在四周閒逛。
她走到溪邊,瞧見一衣著樸素的女子在洗衣物,心中大奇:「為甚麼無煙谷竟有人?莫非她也像我一樣,要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去幹些甚麼?」
她走上前打算向這位女子打個招呼,豈料當她一瞧見這女子的容顏,不禁雙腿一軟,失聲大喊:「哇!」
歐陽佩被李清蘭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了一跳:「甚麼事?甚麼事?姑娘你怎麼了?」
李清蘭定一定神,呼出一口氣:「沒有事,沒有事,姑娘,對不起。」
歐陽佩微微一笑,繼續洗衣物。
「想不到除了我以外,還有人如此聰明,懂得來這個難以被人發現的地方。」李清蘭沾沾自喜。
「我是住在這裡的。」
「哦?」李清蘭腦袋一轉,已知道她必定是懼怕世俗人的眼光,而隱居於此,想著想著,忽然有一種憐愛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叫李清蘭,你呢?」
「歐陽佩。」歐陽佩一邊洗衣服,一邊回答。
「我幫你洗吧。」這位官家小姐,竟然幫一個陌生女子洗衣物!
李清蘭並不熟手,又東張西望,河水清澈得很,她透過河水,瞧見歐陽佩的腰間,懸著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赫然是嚴劍龍身上那半塊玉佩的另一半!
難道歐陽佩竟就是嚴劍龍的未婚妻?這怎麼可能?
李清蘭向歐陽佩借玉佩過來一看,果然是絲毫不差!雖然她只瞧過嚴劍龍的玉佩一次,但憑她過目不忘的本領,是絕不可能弄錯的!
她本應為自己的本領而自豪,為嚴劍龍終於尋回意中人而高興,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興奮,不知怎的,她竟然有點失落,有點悲哀,有點不甘心。
她又想起那個霧濃月昏的夜晚,為甚麼他想擁抱的竟然是眼前這個醜婦,而不是她?
李清蘭愣住了,良久,歐陽佩對她說:「我要走了。」
「這塊玉佩,還你。」
「你瞧了這麼久,一定很喜歡,送給你吧,反正我也用不著。」
「怎麼?這給我?這算是甚麼意思?我很喜歡?我才不喜歡那個不苟言笑的人哩!」李清蘭目送歐陽佩離去,手中緊緊握著玉佩,心亂如麻。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清蘭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喊她,正是嚴劍龍。
李清蘭一驚,忙把玉佩藏在懷裡,自己不是應該把玉佩交還給嚴劍龍嗎?但是,她竟不願去辦這件應做的事。
嚴劍龍走到李清蘭面前,道:「李小姐,等你這麼久也不見你,還以為你有甚麼意外,想不到你竟然呆在這裡……」
李清蘭聽到他的聲音,心裡已經亂成一團,她連直視他的勇氣也沒有,更不知道應該說甚麼,於是,她轉身便走。
嚴劍龍瞧著她急急忙忙離開的背影,大喊道:「李小姐,你怎麼了?」
李清蘭走得更急:「今天不舒服,不練劍了。」
嚴劍龍感到莫名其妙,只好跟著她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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